近日把照片沖洗出來送報導人,雖也有客氣狐疑者,但大多驚訝且開心的收下了。即使說「很見笑、很見笑」的阿公仔,或者猶豫是否要送出有點糗態的照片,都在說話的藝術下,讓照片真的成為還不錯的禮物。
往蘇澳取照片時當場就看了起來,大千相館老闆娘在旁邊看照片邊閒聊,看到某張章魚嘴叔叔的照片,她不禁大笑起來,我有點窘地連忙說:「唉呀,這張照片拍成這樣,是不是不要送比較好阿?」出乎意料,大千老闆娘給我寶貴的一課,她說送照片給人是挺好的主意,因為對老一輩人來說,要拿照片(電子檔)出來看,是不太容易的,常常被人家拍照,人家沒拿出來看或者給了也不知道怎麼開,老人家心底也總不是滋味,還是有張「物質具體的相片」比較可懷念一番。至於拍得美醜,老闆娘指導這端看人怎麼說,如果我是「唉呀,這張照片給你喔,不好意思拍成這樣。」的邊說邊拿給對方,對方拿到照片自然心想:「拍成這樣還要給...」照片當禮物的用意不僅大打折扣,還適得其反;我應該說:「阿叔,我幫你拍了一張好可愛、好有趣的照片,你打哪兒都找不到喔!」然後把照片遞給對方,對方自然聽了看了都感到趣味十足,哪會感到不好意思?更何況,那種自然生活有趣的照片,真要擺姿勢拍出來也不容易呢!
聽了這番話,我就放放心心的拿照片去送給大家。拿照片給阿公仔時,心底揣測這張照片著實想不到「好話」可講...只好以靜制動,時到時擔當。阿公仔拿到照片說:「唉呀,我沒看照片都不知道自己這麼老了...這麼老了...瘦這麼多阿...」然後靜默。趕緊我搶上一句話:「阿公,你要笑開啦!笑開就會年輕十歲啦!你看另外一張大老闆的照片,笑成這樣,你現在笑一下,我再拍一張給你看!」阿公笑開直說「甘安呢」,然後又貶抑起自己面相不好、生來神情不好,生來如此無法改,我又得找話:「哪有啦!你看嬰孩面,大家嘛是愛看笑面,甘有人愛看在哭的?」阿公楞一下還說是,隨即已沒有那麼堅持而比較像是謙讓的說,阿他不是這樣啦....
(心底不禁想,這真是佛與魔的奮戰阿。)
-----關於「恐懼」的田野-----
這兩天因緣際會和菲律賓籍漁工 Rocky交上朋友,我們說了不少話、在公共場合被請吃東西、拍照、留了手機...等,也因為他們活動範圍幾乎都在港岸,兩次交談連帶地讓我接觸外籍漁工的人際關係網,也和眾多菲律賓籍漁工朋友們打了聲招呼。外籍漁工的確被包括在我的研究主題內,可自從進到田野來,「自然而然」地,我被迫意識到應該恐懼、遠離「這部分漁業既存的人口、社會結構和生活面相」。有意或者無意,我恐懼、逃避也隱隱被阻擋住觀察這面相,要訪談外籍漁工我下意識選擇從船長切入由他們代言,或者透過船長和外籍船員門有所互動,比如拍照、問幾歲...etc。這回因緣際會的觀察和參與,終於突顯這一切互動背後最令我恐懼的原因。
要打入「以男性為主」的漁業工作場域,訪談主流由男性掌握的漁業知識或歷史,不可諱言,性別因素、身份理解的雙重障礙(特別前者),真的常讓我挫敗、恐懼和沮喪。但在兩個多月田野來,直至這兩天才和外籍漁工算有正式接觸,倒讓我切身體驗恐懼從何而來。說實在話,外籍漁工、本國籍船長、本國籍工人....三者對我而言的差別不大,甚至面有狐疑和不耐的海巡役男,就雙重障礙的標準來看,都一樣難接近。
但真正令我難以接近某些「漁業面相」的原因,則是社會結構中確實存在、糾雜成團的階級關係,比如像是:本國籍船員>本國籍工人>外籍漁工,正如被一再強化論述的排斥、懷有敵意、對立...等。當然同在一條漁船海上作業時,船長和工人會有分工、會有同舟共濟的意識,但好比現在,身處結構之外的「外來者」,企圖參與並加入原有社會結構裡面,那身份游離和操縱,一切就相當政治了.....
從一開始,我被迫意識且定位為一種「客位的、研究者的、女性且求知」的「優勢」,讓眾男性樂於分享或炫耀他們的光榮歷史和知識,讓女性可以較感親切不至威脅,他/她們會說是因為我沒有讀冊人的驕傲。但當我主動降下、企圖友善且平等對待外籍漁工、外籍人士,一如對待他們時,那些氣氛就相當微妙了......這是習以為常維持某種平衡和服從規訓的我感到深深恐懼的。這種牽涉國家經濟、社會文化的歧視感,透過跨國勞力買賣被壓縮在漁業各種工作面相的場域,做為研究者客位的優勢和游離、做為女性被預設的價值和角色,我的行動實在正面衝擊著種種觀感...
比如今天早上,我騎腳踏車到碼頭看三腳虎船隻「出魚」(把魚從船艙運到碼頭)。
由於昨天和Rocky接觸的經驗讓我較敢與漁工互動,藉著拍照我和漁工們用英語說話溝通,而後要應要求把相機顯圖拿給他們看。此時,兩位年輕男性海巡相當虎視眈眈且頗有威嚇之意站在一旁,我趕緊先開口問:「可以拿相機給他們看一下嗎?」兩位海巡沒說任何話、又似乎有點點頭示意,我就繼續動作了...
旁邊臺灣國籍的船長和輪機長,不多加理會拿著相機、騎腳踏車卻先開口跟漁工說話、用英語交談的我,很是刻意冷淡樣子。我又趕緊國台語交雜的問了些問題,表演一種「類似於閒人、或者研究者、或者莫名其妙但無威脅」的位置。而兩位海巡看著似乎無關業務,臉色鐵青騎車走了。船長交談一會兒後,走過我腳踏車翻翻我籃子裡的記事本(故意公開放而不再掛在脖子...是政治抉擇),虧說連這些事情都要記喔,話還是沒有說太多的就騎車忙去了。過程中旁邊有兩位女性家屬來幫忙或者觀察,從頭到尾均呈現一種更難親近的臉色.....即便我笑笑的打聲招呼.....
大概,也能將這一切歸咎於我打擾人家工作...。可我還是覺得,某種程度,這些使我緊張得...恐懼得...不敢和漁工們打交道的一切一切,是由於「階級關係」。而超乎階級關係和社會結構的舉動,下場是不是會被仇視、或者打到邊緣呢?我更怕的是,某些名外籍漁工會被「盯上」(前日有目睹這種本國籍人的敵意和外籍人士的擔憂),被老闆遣返或者暴力衝突等....很難說,真的很難說。我只能用自己老是想太多平撫一下心情。
我跟Rocky說很高興認識他,表明自己本來很恐懼走到這些平常有相當多漁工的港岸說話,因為漁工們都會呼囂各種語言和約莫可知的語意。他非常nice的表示,明天早上或我有再騎腳踏車過去,可以引領我在港邊走走,告訴他的朋友們我是他的朋友,就不用這麼害怕。這個舉動能夠被詮釋的複雜面相、多種政治關係,只讓我心底充滿更多重的憂慮和遲疑。
如果你們是女性、也曾獨身一人到漁港邊,或者類似的場所,應該很是能夠同理..若非女性,應也很容易從另一角度,感受到糾結複雜的角力關係。還有太多場景都充斥類似的階級關係和敵意衝突,看到我寫出這些,或許你們會有好屌阿、好厲害阿、好不可思議阿的反應。謝謝,可是...如果曾經處在類似位置,我想要說的是,大家應該堅持一下「平平都是人生父母養的」同理心,讓有意識的舉動,鬆動保含階級意識的社會結構、避免階級意識所可能產生的不良後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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